第一次見到花菜 是在深圳一場培訓後的餐會
她陪同上課的同事赴約 餐會中我們簡單交談
後來 在福州的另一場培訓中與她重逢
在深圳的第一次見面 我就知道我們會相會
因為 我知道她會幫助更多的孩子
收到花菜的一篇課程總結 我深深的感動
也很榮幸能在這個過程中 與她同在一起
我把這篇總結記錄在這裡 珍藏著
珍藏著生命重要的相遇
看到孩子的困境
——曾营小学教育戏剧课程总结
文/花菜
一、极大的挑战与极大的吸引
和曾营小学林校长见面,她就给了我一个大难题——希望我能用教育戏剧来帮助一些有轻微行为偏差的孩子。
我见过很多团体和个人在做这方面的尝试,也一直想将教育戏剧用来帮助更多对主流教育方式不习惯、不适应的学生。每个个体都是不一样的,可自上而下的体制内教育却以同样的方式来面对所有的个体。我希望教育形式能更丰富多元,不适应体制内教育的孩子也能有机会找到自己喜欢的学习方式。
我在心里做很多权衡:
1、 不能误人子弟。我有能力来做这件事吗?
2、 所有孩子都是独特的,他们只是独特的方式不太被接受。所以我有必要区别来看待他们吗?
3、 如果我来给他们上课,他们会因此得到什么不一样的可能性吗?
我后来决定,我想和这群孩子建立联系。带着很多忐忑,我跟林校长说,我本身没有心理学背景,教育经验也很有限,如果学校愿意给我这个机会,我很想努力去试试。
于是我给学校老师带来了一堂体验课。那节课因为我课程设计上的原因,效果并没有很好。但那节课让学校了解了教育戏剧是什么,而放心把那么一群孩子交到我的课堂上。
课后,林校长问我,教育戏剧可能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改变?我回答不出这个问题。因为影响一个孩子变化的因素太多了,家庭、环境、社交圈、学校、老师、同学等等等等。教育是如此缓慢的一个过程,任何我许下的承诺都可能是在夸海口。我只能说,教育戏剧确实能
够帮助健全孩子的人格,通过角色扮演和情景构建,可以帮助他们学会换位思考和解决问题。但是,他们是否因此得到改变呢?我不知道。
经过讨论,最后,我们决定从二年级每个班挑选1-2个孩子来到这个课堂。
在这个课堂开始之前,我就在心里一直问自己:
1、 我能不被他们过去得到的“评价”所束缚吗?我能以一个崭新的、不带预设的眼光来看待他们吗?
2、 我能做到让他们信任我吗?愿意在我面前自由地做真实的自己?
3、 我能接纳他们的全部吗?还是我一心想着要去改变他们?
4、 我能让他们开始关心自己的感受,在意自己的言行吗?
5、 我能否以全新的方式来面对他们在课堂上带给我的挑战?
这些问题对一个没有太多经验的教育工作者来说,是极大的挑战,但同时,对一个怀有教育理想——拓宽教育边界,接近教育核心——的教育创新实践者来说,也是极大的吸引。我开始跃跃欲试,期待与这个班级的孩子一起去进入一个崭新的世界。
二、还没练好本领,就开始上战场
第一节课,我在教室里等来了他们。如我想象的,活泼可爱。
我让大家围圈席地而坐,问了他们几个问题:
1、 大家知道为什么你们被选来参加戏剧课吗?
2、 为什么我们要坐成一个圆圈?
3、 老师是谁?
我告诉他们,
1、戏剧课需要有活力有创造力有想象力的孩子,所以你们被选中了;
2、围成圆圈,可以让每个人都看到其他人的脸,这样每个人发言我们就能看到他,而且圆圈到圆心的距离都是相同的,这意味着,每个在圈上的人都是平等的,包括我,我和大家都是平等的;同时,圆圈还能让我们更好地听到别人的声音;所以,我们以后会经常坐成圆圈
来分享和讨论。
3、在我们的课堂里,谁是老师?每个人都是其他人的老师。所以,你们也是我的老师。也就是说,你们要郑重地对待你们在这个班级里的所有言行,你们的每句话每个举动都是有意义的,都是值得被认真对待的。
我挺欣喜,一开始的氛围还挺不错,他们很投入在倾听,也很互相尊重。
然而,这份平静并没有持续很久。很快,他们开始闹腾起来了。
随着课程一次一次进行,我发现这个班的孩子给了我越来越多的挑战:
每次进行一个活动之前,我都需要花费大量的力气才能让他们集中过来;
他们很难安静下来,去倾听别人讲话,包括听我讲解活动规则;
有几个孩子,只要站一起就开始打闹;
他们沉浸在自己的打闹里,听不到我在叫他们,有时候我需要一个个走到他们面前,看着他们的眼睛,他们才知道我在和他们说话;
有个孩子会因为一点事情而情绪爆发,大哭大叫,并且想打人,需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让他情绪稳定下来,并继续上课;
有个孩子不管回答什么问题,经常都是“大便”“粑粑”“鸡巴”;
……
我在他们的混乱中感觉特别无力,有时候会有“这个课程已经失控了、我究竟站在这里做什么”的感觉。
我的痛苦来源于,我既不想用训斥或惩罚他们的方式,来为自己赢得威严,也不想用奖励的方式,让他们为了得到奖励而去迎合我。我天真地想坚持以我课程本身的趣味,及我对待他们的方式,来赢得他们的专注和参与。可是以我的能力我又还做不到。
与此同时,我对这群孩子又有着深深的同情。我也有过很长的叛逆期。我知道,当这样一个孩子有多痛苦。我也很明白,这样的孩子在一个普通课堂里会是什么样的。
有一节课,我想用戏剧来和他们探索一下课堂关系,我说一个词,他们做出这个词的雕塑。当我说出“老师”这个词后,12个孩子里,有8个做出了一样的动作:一手叉腰,一手用食指指向前面,怒气冲冲。这应该是他们脑海中印象最深刻的老师的形象吧。我又让他们定格出这种情境下的学生。他们雕塑出了好几种形象:有暴力反抗的、有躺地上无所谓的、有嘻嘻哈哈的、有生气的。我让他们呈现出他们心中“理想课堂”的样子,他们好几个人提到:他们想要有温柔的老师、我在底下可以做自己的事情而不会被老师骂。
我还从他们班主任老师那边了解了一点点他们的情况。比如,有的孩子被医院诊断为多动症,有的孩子父亲长期不在身边,有的孩子家里人会经常揍他们……有次小贝壳过来,看到他手臂上一条一条的伤痕,一问,说是家里人打的,因为不听话,而小贝壳说的时候一脸淡然。
因为理解他们,所以想要用和传统课堂不一样的方式来对待他们,想要把他们当成我平时课堂上的那些学生,还用我原有的理念和方式来进行我的课堂。尽管在课程开始之前,我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,可是当他们在课堂上出现了以上那些情况,还是给了我极大的打击,我时常陷入自我怀疑中:他们真的需要这个课吗?他们真的需要我吗?我真的能改变什么吗?我适合当一个老师吗?我没有这个能力为什么要逞强接这个工作?
有两三次,下课前,我让大家围坐在一起,我很真诚地跟他们说我的困扰,说:这样的课堂让我觉得非常挑战,我不知道有什么方法,我也不知道你们是否真的喜欢这个课,如果你们不喜欢,下次课可以不来了。说完我又后悔——听着多像气话啊。有几个孩子响应很积极,告诉我,花菜,我希望每天都能来这个课,每天都在这个教室里。也有几个孩子不说话,脸色凝重。
三、自我怀疑
有段时间,我又陷入了一种撕扯的思维状态中。我一方面痛苦于自己无力改变这样的状况,一方面又暗示自己:不,这不是我的问题,我同样的课程在别的学校效果非常好的,是这群孩子的问题。好像这样的暗示,能让我稍微缓口气,让我能稍微找回一点儿自信。
但很快我就意识到了,这样的想法,并不会让我的课堂变得更好,相反,它会让我不再反思自己,并开始在课堂上指责孩子。我有几次在课堂上发火了,我感觉自己的耐心耗尽,已经没办法再耐心地去面对他们制造出来的状况,我大喊:“XXX,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!我已经提醒过你多少次了?!你有没有尊重过我?!如果你不想上课,你可以不用来!” 甚至,我有一次火大得不行的时候,居然恶狠狠地对一个孩子说:“我本来觉得你是一个什么样什么样的孩子,但现在我觉得你根本就不是!”
课后,我又会为自己课堂上的情绪失控感到极度懊丧。我究竟是怎么了,我怎么会在课堂上这样对学生?我想起一个朋友,在成为体制内学校老师一年后,她说,她觉得特别无奈,因为课堂上她总是会不可控制地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老师。
那段时间真的很难熬。我经常拿起帕尔默的《教学勇气》,从中间去重新获得一些让我继续往下走的勇气,比如,我已经读过好多遍的这段话:
我教过成千上万的学生,参加过很多教学研讨会,观摩过其他老师的教学,阅读了不少教学著作,反思我自己的经验,也积累了一大堆实实在在的方法。但是,每逢走进一个新的班级,好像一切又都要重新开始。我遇到的问题,其他所有教师也都常常遇到,都熟悉。但这些问题仍然使我惊慌,而我对这些问题的反应,尽管随着岁月的磨炼,表面上圆滑老练了,但实际上仍感觉力不从心,像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一样摸索着。
这段话好几次鼓舞着我,也让我明白,选择当一个老师,就是这样,没有一劳永逸,而是挑战与痛苦常在。哪怕你已经当了30年的老师了。
但是,这不正是教育迷人的地方吗?
四、高人指点
今年五一假期,刚好参加 NEP自然引导师培训。课程结束后,我抓住机会,和这次课程的主训导师五色鸟(戴老师的自然名)倾诉了一下我在这个班级里遇到的挑战和困
惑,希望能得到帮助。
当时五色鸟很犀利地指出了我的几个问题:
1、 我是否觉察到,如果事情的走向不符合我的期待,我会开始对外界产生对抗情绪?
2、 如果我一直死守着我的课程计划,要求孩子按我的课程计划走,那我和传统的课堂有何本质上的区别?
3、 我的痛苦是因为:还没练好本领,就要上战场。
五色鸟老师本身有十几年的个案咨询经验和生命教育经验。她在听完我对课程状况的一些简单描述后,也快速地给了一些她的建议,比如:
1、 和这群孩子,最重要的是建立关系,一定要让他们爱上我这个老师。所以在一开始的课堂中,不用急于开始上课,而是让他们感受到我是真心地接纳他们,这个环境是安全的。关系建立好了,孩子才会接受你对他们的影响。
2、 顺着他们的特点走。孩子喜欢闹腾,那就根据他们的特点来设计课程。比如,他们爱动,就设计跳蚤的活动,让他们扮演跳蚤,直到他们跳不动。
3、 孩子们喜欢说“大便”,那就专门设计一堂“大便课”。
4、 ……
五色鸟的这些建议对当时的我来说,就像溺水时伸向我的那只手。
更令我感动的是,五色鸟老师对待这些挑战时的态度——很积极,把这些课堂挑战看成了是极好的契机,去不断改善课堂或丰富自己的契机。她很兴奋地帮我想解决方案,高兴地说:怎么样,这样课堂是不是很好玩?太有趣了,你以后再遇到一些困惑和挑战还可以来找我。
五、重建课堂
回厦门后,我在仅剩的几节课里开始重建我的新课堂。在这里,我要分享两次课程。
一、大便课。
小祺从第一节课开始,就经常在课上不断地说“大便”“粑粑”。一开始,我选择了冷淡处理。我会对他说,“好的,我听到了,其他人有别的想法吗?” 我以为只要我不对他的言语有强烈反应,久而久之,他也就觉得无趣了,就不说了。可是,这招根本没用。小祺
还是在每节课需要回答问题的时候,回答“大便”,其他人也会跟着他起哄,也纷纷说大便。
听了五色鸟老师的建议,我回来认真地设计了一堂大便课。
在课堂开始时,我跟所有人说,今天我要感谢某位同学,因为他给了我灵感,让我设计了这样一堂课。这节课我们要来学习“大便”。孩子们一听到这个课,全都笑成一团。
课程分了几部分:
1、 大便的形状。
孩子们用自己的身体雕塑出大便的形状。有螺旋形的,有香蕉型的,有一坨的,有直立的,有糊在地上的。同学们轮流去观看其他大便的形态,并说出自己的观察。
2、 大便是怎么产生的?
孩子们分成两组,模拟表演大便的产生过程。
孩子们自己讨论并分工,有人扮演口腔,有人扮演胃,有人扮演肠,有人扮演肛门,还有人扮演食物。然后就开始排练,扮演食物的同学开始进入口腔——咀嚼后进入胃——胃搅拌吸收后进入大小肠——从肛门排出。
两个小组都玩得不亦乐乎。最终拉出了两坨“大便”。
3、 采访大便。
孩子们化身记者,开始采访这两坨刚产生的“新鲜大便”,刚刚经历过了一段怎样的旅程,感受是怎样的。
孩子们全程都非常high,玩得非常开心。
神奇的是,从那节课之后,我再也没有听到小祺说“大便”了。
二、纸箱人。
这学期的主题是《你很特别》这个绘本,讲的是关于一群木头人互相贴标签的故事。在一开始的前几节课,我就让孩子们以木匠的身份,去创造一个属于他们的“木头人”,方式是绘画。
学期结束前,在最后两节课里,我希望孩子们再创造出一个胖哥(故事中的主角,被所
有人贴灰点点,大家都不喜欢他),和胖哥进行最后的交流(我将如何帮助你,你可以如何帮助自己),并且和胖哥好好告别。
我带来了一堆纸箱,给孩子们分完组以后,他们就全都专注地投入到了动手中。
我特别想提到一个孩子,小贝壳。他很好动,也经常和周围的人发生肢体冲突,基本每节课都这样。从老师反馈的情况来看,他应该是被诊断为多动症,正在接受治疗。那一整节课,一个多小时,小贝壳非常专注地在制作“木头人胖哥”,“没空”捣乱,“没空”和别人发生冲突。我观察了他很久,课程结束后,我对他说:小贝壳,刚才在制作“胖哥”的时候,你好认真。小贝壳看了我一眼说:因为我喜欢啊。
我突然想起五色鸟老师说的,顺着孩子的特点来。那节课是我上得最轻松的,也是孩子们最投入的,甚至下课了,他们还不愿意走。还沉浸在“创造的快乐”中。
所以,孩子们之所以觉得上课痛苦,老师觉得上课痛苦,是因为课程和孩子根本不在一个方向上,却硬把孩子往课程上拉。双方的能量都消耗在这彼此拉扯中了,如何能上好课?一节课下来,老师身心俱疲、情绪崩溃,孩子也一肚子委屈。
六、结语
这篇总结断断续续写了很久。暑期忙着教师培训、幼儿园筹备、还有夏令营,抽不出时间。前段时间,我去参加了五色鸟老师的“多元智能”的培训。又有很多新的感悟。每个孩子天赋不同,都有自己的翅膀,为了让他们能符合这个社会对他的规训,大多数父母和老师选择了最方便的做法——把他们的翅膀绑起来。孩子不是用他的天赋在生活,是非常艰难的。
“看到孩子的困境,提供适性的支持,才能真正帮助到他们。”
培训期间,我也对自己过往在曾营的这些课,做了很多反思。包括看到了自己的局限,知道
自己对很多孩子的做法实则是太苛求他们了。尽管在课程开始前,我给自己提了很多醒,告诉自己要去看到每个孩子的独特性,去接纳他们,却依然在实践的过程中败给自己的情绪和规则感。我总在想,如果重新再来一次,我应该可以真正帮助到他们,哪怕只有一点点。
很感谢曾营小学能给我这次机会,让我对教育的思考深入了很多、成长了很多。
2017年9月4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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